2016年05月27日
徐肖楠:走出战争:沿着激情的主题立场与沉静的表现风格追寻
远离浮泛和轻佻是领航影视一贯追求与坚守的风格,领航影视制作的每一部剧作都力图点亮一个新的生活与艺术的成长点,如去年上演的《天堂绣》便在追求一种华美典雅的风格,电视剧《出关》的干净洗练又给予人们一种新的艺术希望。《出关》激情的主题立场与沉静的表现风格独树一帜,这种艺术的突破意味着领航影视反叛轻浮、重归庄重叙事和经典叙事的强烈意愿。
在平庸多于独特、杂乱多于纯粹的情况下,电视剧面临的不是需求,而是选择,电视剧《出关》体现了领航影视突破浮泛时尚的独立选择,这既体现了创作者对风格的追求,也体现了观众对品味的呼声。《出关》在内容旨趣、审美品味、现实意境、主题追求上都耳目一新,作为一种风格憧憬,它唤起了新的审美期望,也由此恰如其时地提醒了当下中国电视剧需要什么风格的问题。
那么,《出关》是一部什么风格的电视剧?这是个包含美学意味与大众情趣双重感受的话题。《出关》保持着经典叙事的严整要求又从当代生活出发,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尽可能小的空间里,完成尽可能整一而有意义又洋溢当代趣味的叙事,因此,《出关》的叙事单纯简洁而有传奇性:一群以敌工科长刘一手为首的被俘红军与看守的他们的国民党川北地方部队丁成义团为逃亡与反逃亡而一直在斗智斗勇地生死较量。红军战俘为“走出去抗日”与丁成义团合作成立“红军营”,被丁成义团荷枪实弹地押出潼关抗日。丁成义虽真心抗日却被川北地方军阀所利用,于是,从“逃亡”到“出关”,刘一手与丁成义、红军与国军就展开了脱逃、暗杀、卧底、钳制、提防、争斗、锄奸、融合的漫长历程。红军官兵恪守信仰,以精神和智慧突围,与敌斗智,攻破敌心,最终靠精神和意志战胜、影响和改变了押解自己的敌人,与之携手,摒弃前嫌,共赴国难,出关抗日。故事极为清晰宛然:故事的冲突是逃离与反逃离,故事的主线是从对峙到联合,人物的命运是从各自执守政治信仰到共同献身民族尊严。
于是,《出关》由一种简洁纯粹的叙事风格引发一种不同于一般战争剧的审美情趣,而更有深度意味的,是与这种情趣紧密相关的战争中的心灵立场——在体现叙事风格的同时,确立了一种与心灵相关的生命立场和审美立场,这就是:讲什么样的故事就有什么样的生存,由此,心灵冲突环环相扣相生于情节冲突和人物冲突,故事成为一种心灵觉醒过程,而不是军队转场过程。这样,这个故事将人间情义与民族尊严同时表现在人物心灵和故事行动中,就不会是仅仅讲个没有主题的故事。
当前中国电视剧的一种倾向是有故事无主题,但当一个故事没有主题时,这个故事也并不真正存在,而主题需要一种生存精神引导,这必须意识和处理现实生存感受与故事间的有效关系。《出关》有明确的现实生存精神作为主题,但并非是某种概念的演绎,它依托生存精神而生发的故事充满生动性,精粹流畅、不枝不蔓,很容易看懂,也容易引起注意、激发兴趣,它一旦映入眼帘,观众便能被其风情摇曳的身姿牢牢吸引,会有欲罢不能的感受。
正是在观众的津津有味中渐渐生长出剧作的主题:战争性质的转化与心灵觉醒和生命感悟相通,让掩映在历史深处、似已了然无痕的人性特点重现出来,照耀我们今天的生活,从而完成某种道德教化和审美意义,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对人类主流价值或者说普世价值的认同与归附。
展开战争剧对尊严与光荣的梦想
以简洁纯粹的叙事风格和庄重的审美情趣主导,《出关》至少有几方面与众不同,这几方面融合在这部剧中,展开了一种战争剧对尊严与光荣的梦想,从而探索战争剧的风格转折,让人们思考今天的艺术品味并寻找生活精神:
1、在宏大视野与背景下由对内战争和对外战争并行的双重视角带动人性表现。2、以精致绵密的细节场景排除粗疏堆积事件的可能。3、让行为和对话时刻包含主题意味、推动情节变化、描述个性特质。4、在简洁凝练的人物联系和故事行动中体现生命价值与个体命运。5、战俘与看守携手抗敌的故事站立在一片历史背影和民族精神的天空下奇特而不奇怪。6、让生命的崇高感依托于共同的生存精神。
这些都区别于今天一些因缺乏艺术精神和生命价值的依托而不断描写各种粗鄙琐屑故事的电视剧,尤其在当前抗战剧渲染斗勇斗狠、斗奇斗烈、打来打去的倾向中,《出关》独立地坚持让战争剧描述人性的朴质表现,走向一种高雅的叙事精神,超越当前电视剧的粗制滥造、超越粗鄙情趣,追求叙事的纯净、精粹和坚定的意义方向,并且富于现实气息与历史记忆相融合的审美感受。
一方面,《出关》的独特性来源于它打破了一般战争剧的类型限定,包含了比较广泛的艺术元素。首先是破除了一般抗战剧的表面形态,从更深的层次来描述抗战的历史之根;其次是破除了一般内战剧的普遍表现,从心灵立场和精神立场看内战,而不仅仅从双方的阵线角度看内战;最后是打破了一般战争剧的模式,不偏于谍战的角度去表现,也不偏于战场的场面去表现。
另一方面,《出关》的独特性来源于它是战争剧而不直写战争。以上三方面类型特点归结起来是个很有意思的主题特点:战争剧不直写战争。战争是《出关》的独特生命背景和生活背景,借此展开今天对尊严与光荣的梦想才更重要。《出关》深入战争剧内涵而与我们今天的生活相连,也由此与世界上所有的生活和战争剧相连。
战争剧的内涵在于战争中人们怎么看待生活、怎么面对生命,从这个意义讲,《出关》与我们今天的生活相连。战俘与看守的合作表达了冷峻战争环境中的温暖人心和大义情怀,他们在犹豫和觉醒中最终走向坚定的目标。这种人生境界与今天生活相连的根本点,在于面对正义时个人生命和情感的取舍。
因此,《出关》以战争牵引生活为情节线。开篇就写刘一手与国民党军队战斗,只是为了让他进入战俘营,以展开战俘营中逃离与反逃离的悬念,而更突出表现的,是那些简洁而生动的对战争中人性的描述,像韩江雪与丁成义的关系、丁成义与众不同的情意和态度、刘一手的少爷身份与他的生存精神等,剧中不做任何的道德演绎,不让快意江湖的个人恩怨出现,不让红军内部专门戒备阶级出身的概念化人物出现:战俘们戒备的不是“少爷”而是敌人——敌人之外一无所有,这种干净的意识形成了干净的叙事。
将心灵的细节编织于故事行动
从战争剧不直写战争、从战争中的心灵立场出发,《出关》将阳春白雪的宏大性与战争剧的大众情趣结合起来,它在战争背景中叙述一个具有宏大性质的具体事件,但把宏大主题与诸多个人化事件以及当代审美趣味相连,构成一种艺术趣味与商业效应并重的叙事表现。
严格地讲,《出关》只叙述一个大事件:逃离与反逃离,这个大事件在剧中演变为诸多小事件,实际上,是演变为诸多心灵事件,并以此构成这部剧中悬念与期望的必要部分,它更加注重的,不是悬念的延宕和冲突的结果,而是悬念与冲突过程中戏剧化的心灵状态。
因此,《出关》极为注意历史背景与主题间那种细致的心灵关系——用细节和心灵去雕刻生命,除心灵冲突与情节需要,略去所有多余冗长的累赘之处,一开场仅用几句简洁的话外音给予故事一个背景,让观众明白这是什么情境中发生的故事,之后就不再用更多的镜头插入历史,可能发生的拖沓都被甩开,腾挪出空间去自由灵动地描写细节与人物,用更细致的个人行为去间接地诉说历史。
这产生了心灵冲突与故事发展间的独特关系:《出关》依靠一条单纯的叙事主线去组织绵密清澈的故事内容,但在单纯的叙事线上却贯穿着多向心灵线,这使故事具有了丰富的弹性。没有矫饰拖沓,没有奇巧诡异,而是依靠平实语言、单纯行为和紧凑场景与人物心灵变化间的关系来编织叙事,人物在各种心灵关系与行为关系的并行中结为一体,故事的唯一性与悬念性、好看性、心灵的多向性紧密相连。
这样,密集的故事悬念与精巧的人物关系层层相因,又与不同的心灵状态相互交错:红军战俘能否逃离、刘一手如何取得其他战俘的信任并领导他们、怎么寻找并清除内奸、战俘怎么变成丁成义部队中的“红军营”、双方怎么捐弃前嫌而共同抗敌;从看守者追查战俘三人小组到刘一手与其他战俘的紧张关系,从丁成义到任就取消战俘的下棋等娱乐活动到丁成义被国民党内部排斥倾轧而觉醒,层层描写与处处心灵相映成趣。
由于心灵延伸和细节描述紧密编织于故事行动,虽然《出关》的故事集中在几个主要人物的关系中发生,由主要人物关系延伸出其他人物,但每一个次要人物也都会有各自突出的心灵表现。比如 ,“一把抓”变为内奸可以见出:一个纯朴的人的人性弱点可以让他变得不纯朴;卢旅长不愿增援丁成义而劝前来求援的普通士兵赵六留下来时,赵六说:“假如你这样的人应该活着,那我不配像你那样活着。”赵六毅然返回战场,牺牲在兄弟们中。这样一些人物的心灵表现,既涉及性格冲突,又具备情节效果。
所以,这部剧的真正故事享受是在走向最后结局的心灵憧憬和细节场景中,而不是最后结局的实现。结尾血战只是对故事完整性的交待和对观众期望的完成,双方心灵间的一切对峙、差异、误解、猜疑消除后,故事已经没有延宕下去的必要,结局不过是完成了故事外在的整一性要求。
从朦胧个人到清晰集体的人格精神
相似的生活精神结成了《出关》中人物间的心灵关系,也形成了人物基调,使命感、责任感和理想主义成为人物具体的行为和语言的特质,进而变成他们的人格特点。
在《出关》中,国共双方军人作为具有不同政治信念的具体的人出现,有人格表现也有政治表现,作为职业军人,他们斗智;作为有信仰的人,他们斗勇——当丁成义的信仰暗淡时,他也就不再有面对红军的军人之勇。同时,在同一阵营中,每个人的地位和情境、如何证明自己的品格和信仰,都成了他们难以回避的问题:刘一手被战俘们怀疑为内奸、丁成义被同僚倾轧等。
人物由一个个与他们的人格相关的生命事件发生变化,由原来朦胧的形象变为清晰的形象,和形象相关的个人命运可能发生与原来预期的命运相反的转折,人物性格由这样一些生命转折的逐渐积累而发生魅力,在面对敌手和面对内部的双重压力下,性格爆发出闪光点,而这种性格冲突和人物行为与我们对故事的预期以及对生命的感受相贴近。
在特殊时代情境和不同社会层次的作用下,剧中人物的不同身份和教养与他们的人格表现相连,这样的人物构成既不单调,又突出了不分贫富贵贱拧成一股绳的民族气质。他们对生命的选择,对战争的思考,对生活的体悟,生动而突出地表现出一种强大的人格力量,个人人格转化为集体人格。所以,红军战俘韩江雪能从为革命事业而生硬地嫁给丁成义到最后真诚地爱上他,而在艰苦的战争环境和战俘生活中红军所保持的生命激情和坚定追求又反过来感动、影响了以丁成义为首的看守者,以至丁成义在与日军大战前命令解散红军营,让红军战俘自行逃生。
人格精神对全剧的氛围有一种引导,它直接设计了人物性格的喜剧化一面,这也是《出关》具有别样喜剧风采的风格基础:由于人物有一种人格精神,故事中的情节、行为、对话既包含主题意味又有好玩的地方,将人格化喜剧元素融入冲突过程,有了以同一事件和同一性格而并行严肃与诙谐两种风格的情景,让较真与戏谑并存,故事中没有故意的插科打诨,只有天然去雕饰的幽默,以这种方式将战争的严酷转化为生活的意趣。
通常,当代中国战争剧要么注重战场、战斗,要么罗织人物芜杂的表现,最可恨的,是生搬硬套一些当代喜剧口吻来讨巧卖萌,显得不伦不类,这其实分散了观众对故事的期望和对人物的关注,也削弱了观众的欣赏品味和戏剧效果。《出关》反其道而行之,出手不俗,不刻意于叙事中的调侃和噱头,而是将喜剧元素变成人物本身的生命元素。主要人物刘一手有时严肃,有时嬉笑,有时沉稳,有时轻灵,这两种不同的表现都贴于他一身,在关键时刻他的这种表现尤为突出,这使这个人物显得很有意趣。
仔细琢磨,会发现,在重要时刻刘一手似乎相悖的两种表现产生于不同的情境:当只需顾及自己而别无牵挂时,他就轻松诙谐,比如故事开始他故意引来追兵和故事结尾他点燃汽油桶与日军血拼时;当身负重任而必须顾及他人时,他就不苟言笑,比如战俘们被困于地道、在与日军血战前的作战会议上、在与丁成义下完最后一盘棋时。这样的人物表现都与情节、故事、主题紧紧相扣、层层环绕,为了掩护自己,为了救同志,为了查内奸,刘一手随时都可能让人有意料不到的表现。
这些人间情怀和性格表现深长而细腻,与这个时代人生的浮华与浅薄完全不同。它们建立在一种人格魅力之上,虽然这些形象受到革命、抗日、民族这样一些概念的限制,但这些概念的意义不但无损于形象,反而为形象增光,因为他们生命的单纯正是他们生命的价值。他们作为有理想信念的一代人出现在剧中,以他们的梦想、奋斗、情义、追求去揭示了大历史背景下的生命方向,这样的人格闪光透射了今天芜杂混沌的生活。